挑战认知：《自然》《细胞》揭示带状疱疹疫苗可预防并延缓痴呆症

痴呆症（Dementia）已成为全球公共卫生的重大挑战，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其发病率持续攀升，给患者、家庭乃至社会带来了沉重的经济和精神负担，然而迄今为止，我们仍缺乏有效的预防或治愈手段。

斯坦福医学院（Stanford Medicine）的研究团队先后于2025年4月和12月在顶级学术期刊《自然》（Nature）和《细胞》（Cell）上发表重磅成果，为这一领域带来了新的希望。

研究人员利用威尔士地区独特的公共卫生政策进行了一项大规模“自然实验”，发现接种带状疱疹疫苗不仅能将新发痴呆症的风险降低约20%，还能显著延缓已确诊患者的疾病进程。

这一发现不仅为“病毒感染可能诱发痴呆症”的理论提供了迄今为止最有力的因果证据，也暗示了一种现成、廉价的预防手段可能就在我们手边。

长期以来，科学界一直存在一种“病毒假说”，认为单纯疱疹病毒（HSV-1）或水痘-带状疱疹病毒（VZV）等嗜神经病毒的感染，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病（Alzheimer's Disease, AD）等痴呆症的重要诱因。这些病毒在初次感染后会潜伏在神经细胞中，随着年龄增长或免疫力下降而重新激活，引发神经炎症，进而导致认知功能下降。

如果这一假说成立，那么通过疫苗接种预防病毒复发，理应能降低痴呆症风险。然而，过去的观察性研究虽然发现了带状疱疹疫苗与较低的痴呆风险相关，但始终无法排除“健康接种者偏差”（Healthy Vaccinee Bias）——即那些主动接种疫苗的人，往往本身就拥有更健康的生活方式、更好的医疗条件或更高的健康素养，这些因素本身就能降低痴呆风险。

为了破解这一难题，斯坦福大学的研究团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研究契机。

2013年9月1日，威尔士（Wales）启动了带状疱疹疫苗接种计划，但制定了极其严格的年龄资格线：只有在当天年龄为79岁的人才有资格免费接种，而那些哪怕只大了一周、刚好年满80岁的人则终身无缘该计划。这种基于出生日期的“一刀切”政策，在人群中人为地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为研究者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自然实验”（Natural Experiment）。

在这种设计下，出生在1933年9月2日之前一周和之后一周的人，在基因、生活环境、健康状况等各方面几乎没有任何系统性差异，唯一的区别仅仅是“是否有资格接种疫苗”。

（来源：Cell）

这种在统计学上被称为“断点回归设计”（Regression Discontinuity Design）的方法，其严谨程度几乎可以媲美随机对照试验（RCT），能够有效剔除混杂因素，从而揭示出疫苗与痴呆症之间真实的因果关系。

基于威尔士的电子健康记录数据，研究团队对超过28万名老年人进行了长达7年的追踪分析，并分两个阶段揭示了疫苗的深远影响。

在2025年4月2日发表于《自然》杂志的首项研究中，团队首先关注了疫苗对新发痴呆症的预防作用。

数据显示，仅仅因为出生日期相差一周而获得疫苗接种资格的人群，其带状疱疹疫苗的接种率从0.01%飙升至47.2%。更令人震惊的是，这种干预在随后的7年中，使新发痴呆症的诊断率绝对降低了3.5个百分点，相对降低了约20%。这意味着，如果这一结果能够推广，每接种5位老人，就可能预防1例痴呆症的发生。

随着研究的深入，团队在2025年12月2日发表于《细胞》杂志的后续成果中，进一步拓展了这一发现的广度与深度，将目光转向了疫苗对疾病进程的影响。

他们发现，疫苗的保护作用贯穿了痴呆症的整个病程：一方面，在疾病的极早期阶段，接种疫苗显著降低了轻度认知障碍（MCI）的发生率，这往往是通向痴呆症的前奏；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在疫苗接种计划开始前就已经被诊断为痴呆症的患者，接种疫苗也显示出了意想不到的“治疗”效果——它显著降低了患者因痴呆症导致的死亡风险。

数据表明，在已确诊痴呆症的人群中，接种疫苗者的痴呆症相关死亡率比未接种者低了近30个百分点。这一发现极具震撼力，因为它暗示带状疱疹疫苗不仅具有预防作用，还可能具有延缓疾病进展的治疗潜力。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研究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性别差异：疫苗对女性的保护作用显著强于男性。这可能与女性在免疫反应上的特异性，或是女性本身带状疱疹发病率较高有关，具体机制仍待进一步探索。

这项研究不仅在流行病学层面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也引发了对痴呆症发病机制的深刻思考。

研究通讯作者、斯坦福大学医学助理教授Pascal Geldsetzer指出，这一结果支持了神经炎症在痴呆症发展中的核心作用。疫苗可能通过两种机制发挥作用：一是通过特异性免疫，直接抑制水痘-带状疱疹病毒的复发，从而减少病毒引起的神经损伤和炎症；二是通过“训练免疫”（Trained Immunity）机制，即疫苗产生的非特异性免疫增强效应，激活了免疫系统对其他病原体或病理过程（如β-淀粉样蛋白沉积）的清除能力。

这一发现的意义在于，它挑战了过去仅将目光局限于β-淀粉样蛋白（Aβ）和Tau蛋白的传统药物研发思路，将抗病毒和免疫调节推向了舞台中央。

如果带状疱疹疫苗确实能通过减少病毒复发来预防痴呆，那么其他针对嗜神经病毒（如单纯疱疹病毒）的干预措施也可能有效。此外，本研究使用的是传统的减毒活疫苗（Zostavax），而目前市面上已广泛使用效果更强、更持久的重组亚单位疫苗（Shingrix），其对痴呆症的预防效果是否更佳，值得进一步期待。

尽管“自然实验”提供了极高等级的证据，但科学的严谨性要求我们仍需保持审慎。Geldsetzer团队目前正在积极筹备一项大规模的随机对照试验，以最终确证这一结论。

如果试验成功，这将是医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一种已经广泛使用、安全性得到验证且价格低廉的疫苗，将成为人类对抗痴呆症这一世纪难题的有力武器。

从威尔士的一项公共卫生政策，到斯坦福科学家的敏锐洞察，这项跨越十年的研究为我们揭示了免疫系统与大脑健康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带状疱疹疫苗或许不仅仅是预防“蛇缠腰”的盾牌，更是守护老年人认知功能的隐形卫士。随着后续研究的深入，我们有理由期待，这一发现将转化为具体的临床指南，为全球数以亿计的老年人带来改写命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