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千百名悲悯、专注、自省的医学生在东单三条九号院完成拨穗,薪火相传,奔赴山海。
他们都毕业于中国医学最高学府——北京协和医学院。
其中,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临床一线。而也有一小部分人,则进入产业界,以投资人的身份继续探索医学之路。
这些投资人非同凡响的经历,横跨数十余年,在连点成线中构筑成了医疗行业周期起伏的多维象限。
这个系列的故事,将围绕他们展开。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凯风创投有两位合伙人毕业于协和。
一位是黄昕,传统印象中的精英投资人,别人家孩子的最高典范:协和MD,约翰霍普金斯PhD,全国理科高考状元。
另一位是文纲,一个热血多动的网瘾少年。
初见文纲,他似乎永远在“动”。手指窸窸窣窣,摇头晃脑,间或的看向窗外的路况,坐在椅子上却感觉随时能弹起。代谢水平应该也不简单,三两口就喝掉整瓶可乐,连个嗝都不打。但给你的注意力却是100%的。
投资人算是文纲做得最久的一份职业。他当过家庭教师,倒腾过电话卡,卖过光盘,交易过股票,也给网站测试过bug,还在出版社做过责任编辑。而这些,都还是在他毕业成为一名医生之前。
文纲考协和的理由很中二:因为帅。
1995年,协和首次在四川省招生。当年高考的文纲,一边填写着志愿申请表,一边“狂妄”地喊着“学医我只去协和!”。用他的话来说,“因为协和有着挺高档的感觉。”
然后他就真考上协和了。
而按照正常的剧本,耍完帅的少年是一定会摔个大跟头的。进入医学院的文纲很快发现,自己学医有一个硬伤:背书困难。
作为一名合格的协和医学生,动辄小一千页,叠在一起一人高的各类基础教材每一本都要熟练背透。除此之外,被誉为“协和三宝”之一的协和图书馆更是能提供海量的外文原版书籍,让学生在背累了中文之后能换换脑子接着背英文。
别的同学翻开书,便开始自动屏蔽无效信息,双眼和大脑只聚焦到一条条荧光笔下的知识点。而文纲翻开书,可能就只是翻开了书。
“我真的很用心,但确实记不住。”
虽然背书背的异常痛苦,但文纲对新事物的接纳度和敏感性却远超常人。
在拨号上网提示音还没家喻户晓的千禧年,文纲已经开始带着医学院的同学给初入中国市场的海外互联网公司排查网站bug,赚起了外快。
这次经历,埋下了一颗即将野蛮生长的种子。
2005年,中国网民总数首次破亿。互联网行业地貌的变化将很多人推向全新的分岔路。
这一年,李彦宏上市、马云牵手雅虎、刘强东断臂转型。李天天刚刚决定将丁香园作为全职事业,王航也在奇虎办公室里构想着好大夫未来的雏形。
而文纲则走进了肿瘤医院人事科,递上了一纸辞呈。
文纲想走的态度是坚决的。肿瘤医院人事科的老师也是相当震惊的,“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但文纲意识到他自己不适合做医生。而至于能做什么,少年要自己在旅程中去寻找。
文纲的首站是赛诺菲,并负责销售明星药物--多西他赛。多西他赛是在天然抗肿瘤药物紫杉醇的基础上,经人工结构修饰获得的新型药物。
作为药企拼刺刀的战场之一,这款药物见证了赛诺菲与恒瑞医药短兵相接、各出奇招的20余年。最终,随着第五批集采靴子落地,原研赛诺菲重回赛道头把。
做了几年销售的文纲觉得不够过瘾,于是追随老领导加入了默克,做销售和医学的结合。在这里,文纲开始接触到新药临床试验的设计和执行工作,做得得心应手。多年在协和捶打出来的素养,并没有被丢掉。
摊子铺得大了,痛点也就出现了。随后的日子里,文纲又辗转到一家创新药公司由于涉及大量临床试验的管理,文纲开始对于临床试验电子化有了切身的需求。
在临床试验中,病例报告表(Case Report Form,简称CRF)是临床研究收集数据的主要文件,用于收集每一位研究对象在研究过程中产生的数据。表格动辄数十页且每个病人每次随访均要填写,数据量巨大。在那个缺乏电子化解决方案的时代,手写的正确率、纸质材料转移的效率及数据存储的安全性均不在线,由此带来的问题会大大增加临床试验的成本。
文纲曾尝试寻找外资厂商提供解决方案。这过程中要顶着传统药企从纸质转型电子的惯性压力。当看到外资厂商给出的报价时,文纲直呼“好家伙,这一个工具都赶上我整个临床试验的预算了!”当然他也意识到,这里一定有国产替代的机会。
模糊的想法开始在脑中逐渐成形,电流在神经元之间碰撞着探索通路,等待击穿。
2013年,黄昕帮助文纲将答案具象化。
此时,文纲已经在好大夫干了一年。“他们的价值观很正。”
王航邀请文纲加入的方式也充满了亲和力。“反正来不来无所谓,我们每周一晚上开高管会,你可以来听一听。”就这样听了一个月,文纲正式加入。
这一年,作为医学生的文纲依然没有停止思考如何为病人创造价值的同时,又可以实现商业化。
在协和,数年高压高强度环境下的训练,让文纲为代表的一批批医学生,对于患者有着肌肉记忆般的同理心。大家每一秒都在思考如何能为患者解决问题。
带教老师会想出各种给自己添麻烦的方式来为患者省钱;会打发文纲和一众同学跑来跑去拿报告取结果,好让病人能早点治疗早点出院;会磨学生们用听诊器的水平,因为少照一次CT就是让病人少花一次钱少遭一次罪。
这种惯性,即便多年以后,即便再也不会拿起手术刀,也都是难以改变的。
他在协和的培训不允许他背离医者应有的社会价值。此刻,或许文纲终于明白离开医院多年后,一直顶在嗓子眼,压不住的那股劲儿是什么了。他还是想为患者解决问题。找不到解题思路的他,很苦恼。
少年的苦恼,只能和兄弟聊。
文纲找到了协和的同学黄昕。一边是精力充沛、率性亢奋的热血少年,一边是谋定而后动,言出法随的冷静学神。
其实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畅谈未来了。早在大学,文纲和黄昕就时常一起踢球,赛后也少不了在汗水和内啡肽的刺激下,分享着各自对未来的设想。文纲依然记得,大学时的黄昕对当年相对冷门,但市场十分紧缺的运动医学有相当多的见解,构想中充满了前瞻性。
如今坐在一起,两人讨论着医疗和数字化结合这个大趋势给行业带来的全新机会。但彼此二人都知道,问题的内核在更深处。
“你自己出来,只能做一个公司。你如果来凯风工作,你可以同时帮很多这种早期的公司。”黄昕是懂兄弟的。
他清楚文纲的旺盛精力应该有更独属的释放方式,而他抑制不住的好奇心也应该在传统行业和前沿技术的碰撞中发挥更大的价值。
2013年,文纲加入凯风创投,以“数字化(包含因此衍生的AI)在医疗里的应用”为投资主线,探索医疗产业的更多可能性。他对跨行业信息的感知和串联让他得以在医疗服务、器械、诊断、新药等多个赛道间感知到隐秘的机遇和关联的暗线。
2014年,文纲主导了太美医疗科技的天使轮独家投资,并在后续数轮中持续加码。作为生命科学产业的数字化运营平台,太美医疗科技的业务覆盖医药研发、药物警戒、医学事务、市场准入和市场营销等多个领域。
太美医疗科技的顺利发展,也终于平息了文纲早年在纸质化时代缺乏便宜好用工具的无奈和愤懑。
单看字面的履历,频繁在不同公司、岗位、行业间来回横跳的文纲像极了一个飘忽不定的青春期男孩。可哪个怀揣笃定梦想的人没在年少时有过短暂的迷茫?
医学学府的历史传承和厚重底蕴最终并没有成为文纲的负担和桎梏,而是他漂泊寻找方向时始终存在的锚点。
文纲用一个个的选择,兑现了自己高考时耍过的帅;用一步步的探索,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