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抗逆转录病毒疗法（ART）问世以来，艾滋病（HIV）已从一种致命的绝症转变为一种可控的慢性疾病。然而，ART 并非完美的解药。它虽然能强力抑制病毒复制，却无法清除潜伏在体内的“病毒库”。一旦患者停药，病毒几乎不可避免地会在数周内反弹。因此，患者必须终身服药，这不仅带来了长期的副作用风险和经济负担，也伴随着难以消除的社会污名。
科学界一直致力于寻找一种“功能性治愈”（Functional Cure）方案，即在不完全清除病毒的情况下，通过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长期控制病毒，使患者无需终身服药。
近期，顶尖学术期刊《Nature》背靠背发表了两项分别来自 Ragon 研究所和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重磅研究，这两项研究不仅在临床试验中实现了部分患者的长期停药控制，更关键的是，它们共同揭示了一个实现功能性治愈的关键免疫机制：一类特殊的“干细胞样” CD8+ T 细胞（stem-like CD8+ T cells）。
这两项研究虽然采用了不同的治疗方案，但都聚焦于利用广谱中和抗体（bNAbs）作为核心武器，并观察到了相似的令人振奋的结果。由 Ragon 研究所 David Collins 团队领导的研究，分析了过往四个临床试验中的参与者血液样本。这些患者在停药后接受了广谱中和抗体治疗。结果显示，约 14% 到 22% 的参与者在抗体水平下降后，依然能维持至少 2 个月的病毒控制，其中一名“超级控制者”甚至在无药状态下维持了超过 7 年的低病毒水平。
与此同时，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的 Rachel Rutishauser 团队采取了更为激进的组合策略。他们招募了 10 名患者，实施了一种“三位一体”的免疫疗法，包括一种旨在增强 T 细胞反应的实验性 HIV 疫苗、一种旨在“惊醒”潜伏病毒库并激活先天免疫的 TLR9 激动剂（Lefitolimod），以及两种长效广谱中和抗体。试验结果显示，10 名参与者中有 7 名实现了延长的病毒控制。其中一位名为 Tom Perrault 的患者，在停药后成功控制病毒长达 4 个月，这在以往的单一干预研究中是极其罕见的。
为什么有些患者能实现控制，而其他人则迅速反弹？
两个团队深入分析了“控制者”的免疫系统，惊奇地发现了同一个关键信号：TCF-1+ CD8+ T 细胞。通常，负责杀伤病毒的 CD8+ T 细胞（杀手 T 细胞）在长期战斗中容易耗竭。但研究发现，那些成功控制病毒的患者体内，拥有一群特殊的 CD8+ T 细胞前体。这些细胞高表达 TCF-1 转录因子，具有类似干细胞的特性。它们不仅能自我更新以确保持续的兵源供应，还能迅速分化为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效应 T 细胞。当病毒试图反弹时，这群“特种部队”能迅速增殖并分化，将病毒再次压制下去。
David Collins 形象地将这一过程比作一场“接力赛”。当患者停止服用 ART 药物时，体内的长效 bNAbs 充当了第一道防线，它们压制住病毒的快速反弹，为免疫系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利用这段缓冲期，“干细胞样” CD8+ T 细胞得以从容成熟，分化出大量的杀手 T 细胞。当 bNAbs 逐渐耗尽时，成熟的 T 细胞大军已经严阵以待，成功接过了控制病毒的接力棒。如果没有 bNAbs 的“抢跑”优势，跑得极快的病毒会迅速压垮免疫系统，导致 T 细胞来不及反应就已溃败。
这两项研究被认为是 HIV 治愈研究领域的里程碑。以往的治愈案例（如“柏林病人”）多依赖于高风险的造血干细胞移植，难以复制推广，而这项研究通过药物干预诱导出了类似的免疫控制，为开发可大规模应用的“功能性治愈”疗法指明了方向。而且TCF-1+ CD8+ T 细胞的发现，为未来的临床试验提供了明确的监测指标，科学家们可以致力于开发能特异性扩增这群细胞的药物或疫苗。此外，UCSF 的研究表明，单一手段可能不足以应对复杂的 HIV 病毒库，未来的治愈方案很可能是“疫苗 + 抗体 + 免疫调节剂”的组合拳。
尽管目前的研究样本量较小，且并非所有患者都产生了应答，但正如 Peter Doherty 感染与免疫研究所所长 Sharon Lewin 所言，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观察结果，该领域现在可以利用这一发现继续前进。随着科学界对这群“干细胞样” T 细胞的理解加深，我们有理由相信，通过精准调控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实现 HIV 的“无药控制”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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