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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中国首位RTTP张晓宇:我国成果转化主动脉通了,但毛细血管还堵着

作者: 樊钰纯 2022-07-25 10:00

“你好,我是做成果孵化的。”

 

“不好意思,我们公司不投养鸡产业。”

 

上述对话发生在2006年,张晓宇第一次跟中国企业对接的时候。

 

一晃16年过去了,今非昔比。

 

在7月11日公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以下简称《大典》)中,技术经理人作为新职业被纳入第二类“专业技术人员”

 

《大典》将技术经理人定义为:在科技成果转移、转化和产业化过程中,从事成果挖掘、培育、孵化、熟化、评价、推广、交易并提供金融、法律、知识产权等相关服务的专业人员。

 

不难看出,技术转移工作在科技成果转化上占据愈发重要的位置,而且关注程度持续攀升。

 

作为中国首位通过ATTP认证的注册国际技术转移经理师国内首批技术转移序列高级工程师高级经济师,张晓宇不仅拥有十余年的技术转移工作经验,还曾参与修订相关行业法规,撰写成果转化书籍,并在四个大学技术转移方向的MBA/MPA课程上授课。

 

截至目前,他操作过的项目突破1500个,积累160多项技术转移案例,其中包括64次校企产学研合作开发和企业孵化经历,41次国内外高校成果许可/转让的校企合作经历,培育6家新三板挂牌公司,培育1家主板上市公司

 

毋庸置疑,在科研院校的成果转化上,他拥有十足的发言权。

 

入行:偏离职业规划,纯属偶然


“我爷爷是研究水利工程的,爸爸是研究导弹的。我原先给自己的规划是去读个医学博士,之后再去搞研发,没想到走一半迷路了,开始做医疗创新的服务者了。”

 

张晓宇出身在科研世家,却跨行到了技术转移领域,他的所谓“迷途”来自于一个偶然的契机。

 

大学时期,导师搞研发需要写专利,课题组的师兄忙着谈恋爱,没有时间写,于是写专利的任务就落在了免费“壮劳力”本科生的头上。

 

师兄把一本实验报告交给张晓宇,示意他“照着抄”就好了。就这样,处于“萌新”状态的张晓宇“抄”出了第一份专利。

 

天生的钻研和好奇精神,让张晓宇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我寻思专利申请真有那么容易吗?抄实验记录本就行的话,知识产权就不该有博士学位了,肯定没那么简单!” 为了一探究竟,他又去英国进修了知识产权法。

 

也是在那之后他才知道,当初师兄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实验报告,而是技术交底书。

 

硕士读完后,张晓宇正赶上英国伦敦玛丽女王大学跟中国合作。玛丽女王大学拥有全英最好的医用材料学,需要招募一个既懂医学又懂知识产权的中国人来开展中英相关合作,于是张晓宇被选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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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123rf


就这样,在偏离自己规划但正确的道路上,张晓宇渐入佳境。

 

从事技术转移工作至今,张晓宇从来都没有“躺平”过,他始终保持着空杯的心态。“我会不停地发现自己的认知存在很大局限,学的越多,越意识到自己知识的局限性,可能不断学习就是我的命。”

 

在跟高校的发明人沟通的时候,张晓宇也强调要不断地跨界学习,融会贯通多个医疗细分领域的知识,只有这样才能要“扛得住老师的三板斧”。

 

转化:first in class+资源整合+专利许可


张晓宇向橙果局分享了技术转移工作的三个关键点。

 

其一是要寻找first in class的技术。

 

以遴选医疗器械项目为例。张晓宇指出,在筛选项目时,要跳脱传统思维模式,以满足临床需求为出发点,选择能够显著改善原有手术体验,包括手术实施方法以及患者体验的替代性技术。

 

拿诊断肝硬化和肝纤维化时实施的肝穿刺手术来说,传统的思路是沿着既有的手术方法进行改进:如何提升穿刺的精准度?如何使穿刺创口更小,患者恢复更快?而技术转移人员则关心有没有办法可以不穿刺。

 

正是基于对原始创新力的聚焦和前瞻性的判断,张晓宇团队在2008年仅用100万人民币,就帮助内蒙古福瑞医药(现名为福瑞股份)从法国中央理工学院孵化的Echosens公司成功引进Fiber scan(瞬时弹性影像成像技术)。

 

而这一技术使得福瑞医药在清华海斯凯尔出现之前,作为中国无创肝硬化和肝纤维化诊断市场唯一的供应商八年之久(2008至2016)。

 

其二是注重资源协调整合。

 

作为连接高校和产业方的桥梁,技术转移机构在保证技术独创的同时,更重要的是资源的协调整合,主要包含以下两个部分:

 

一方面是与科研人员沟通,帮助其完善产品方案。张晓宇指出,很多时候,科研人员只是在实验室发现了某种现象或是验证了某种猜测,但是并不清楚如何挖掘其商业价值和投资价值,也不太擅长分析这类非自然科学的问题。

 

这就需要技术经理人与发明人沟通,鼓励其朝着最具有投资价值和商业价值的方向去完善研发方案,形成产品。这一过程十分考验技术经理人的耐力和“跨界”沟通能力。

 

另一方面是支持科研人员构建专利壁垒,整合产业方资源。技术转移机构不仅要承担知识产权的服务、还有营销策划、沟通渠道的搭建,以及进行早期项目的募资等。

 

在资源协调这一关键点上,张晓宇拿家喻户晓的核磁共振仪(MRI)来说明技术转移经理人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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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weheartit


早在1979年,Peter Mansfield就完成了MRI相关科研工作,但该科研成果一度被认为并没有什么商业价值。


时任英国技术集团(BTG)总裁Ian Harvey发现并引导Peter Mansfield,帮助对原有技术方案进行改良和商业化设计,并找人帮他完善好专利组合和专利撰写要求,使其搭建起足够强的专利壁垒,最终在1983年实现成果的产品化。至今该行业的全球市场仍被GPS(GE、飞利浦、西门子)垄断。

 

“可以说,如果没有技术转移经理人,人类要多等个10年、20年才能用上核磁共振这项技术。”

 

除了MRI这个经典案例之外,世界上第一个气垫船、抗生素、先锋霉素、干扰素、除虫菊醋等等,均是在技术转移经理人的引导下成功实现产品化和商业化的。

 

其三是设计兼顾科研人员和企业需求的转化路径。

 

在科研成果转化路径上,专利权的归属是绕不开的话题。

 

对标英美等国家先行范例,张晓宇鼓励以专利许可的方式进行转化。

 

“技术要掌握在知识最丰富,研发积累最深厚的人和他所在的研发单位手里。”从张晓宇的话中可以看出,他一直秉持充分尊重技术、尊重研发的理念。

 

为什么说专利许可更有利于高校科研成果转化呢?张晓宇进一步指出了两点原因。

 

一是在做应用层研发的时候,一定会用到底层专利技术,所以掌握专利权是推进研发的基础;二是成果转化有很大风险,在产业化过程中有极大可能性夭折。如若采取专利所有权转让的形式,万一成果孵化失败,科研人员若想在原有技术方案基础上改良,势必会受到商业化的阻力

 

与英美允许使用专利许可合同进行作价入股不同,当前,中国大部分还是倾向于直接买断专利。

 

张晓宇认为,造成这一趋势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在高新企业的无形资产认定上,只认定转让合同,不认定许可合同。此外,北交所的上市规则中也明确要求企业要拥有专利的所有权

 

困境:主动脉通了,毛细血管没通


在和默沙东、阿斯利康、葛兰素史克等世界500强企业的内部人员交流时,张晓宇发现,很多外企都来中国高校找科研成果,去国外做转化,再把产品卖给中国企业。

 

讲到这,张晓宇十分遗憾地表示:“施一公老师曾经说过,中国有大量的、优秀的全球顶尖科研人员,甚至有很多科研人员获得了国外的终身教授身份,但他们还是毅然选择回来报效祖国。但是由于一些问题,我们却在浪费自己的才华,浪费自己的智慧,为全世界做免费劳力,这是非常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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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自123rf


众所周知,如今中国的高校科研技术与国外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那么,为什么中国的科研成果在本土转化还是面临着诸多问题?

 

就这一局面,张晓宇打了个很生动的比方:“主动脉通了,毛细血管没通”。

 

张晓宇指出,在科研成果转化方面,法律法规已经相当完善,形成明显的通路,但是细则没通,在具体落实上还存在着局限性,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体制内的“淤堵”

 

一方面从专利申请上来说,无论是高校、科研院所还是国企、央企,大部分的科研立项和项目验收都与专利的申请,专利的个数挂钩。根据国知局发布的《2021年中国专利调查报告》显示:“专利申请本身不以转移转化为目的”是制约科研院所成果转化的一个重要因素。

 

另一方面是在专利维护上,张晓宇透露,高校和科学家对专利维护的付费意愿不强,导致专利平均寿命只有两到三年,之后就会变成公知技术,错失产业化的机会。

 

不难看出,缺乏充足的成果转化经费预算和对专利指标的硬性要求相互博弈,导致高价值专利产出的比例被稀释。

 

(2)投资机构的“淤堵”

 

一方面是受“惯性思维”的影响,在面对早期项目时,创投机构仍然按照传统VC/PE的玩法:与初创企业谈投资回报、兜底条款、回购条款、甚至还要谈对赌协议。实际上,“从产品线做孵化才是创投机构要做的事情”。

 

另一方面是不敢承担风险,尤其是医疗领域的早期项目,其较长的研发周期和专业的技术壁垒让不少投资机构“望而却步”。

 

但张晓宇认为,承担多大风险就有多大收益,这正是早期科研成果转化的特点。“早期项目风险高,但是投资机构所持有的股权比例和后期收益也相对高,这是公平的。”   

 

资本是推动科研成果转化的活水。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说,不仅是民营机构不愿意投到早期科研项目里,国有企业在支持“硬科技”时也有其“难言之隐”——会面临承担国有资产流失的风险。


《科促法》里虽然明确了高校、科研院所的决策免责,但没写央企、国企领导是否依法决策免责,这也是导致他们在日常工作中不敢轻易决策的原因之一。

 

针对投资机构的顾虑和隐忧,张晓宇建议可以再多一点包容性,对投资、金融机构出台一些扶持政策或进行适当补贴。

 

(3)第三方服务机构的“淤堵”

 

张晓宇认为,知识产权服务机构具有天然做成果转化的优势,他们接触科研院校和企业的专利申请,对项目的商业化价值有着清晰的判断能力。此外,依托为研发人员提供技术交底书,获得了科研人员的信任,同时也拥有链接产业方的资源。

 

结合这些优势,第三方服务机构如果能够在科研院校和企业间进行撮合、拉动投资、规避法律风险,这将是一件非常利于转化的事情。

 

但遗憾的是,这方面做得并不尽如人意。

 

张晓宇坦言,“大部分代理机构还是倾向于赚快钱”,把注意力放在申请一个专利值多少钱,申请一个商标值多少钱这些短期回报上,即便是知识产权行业里比较大型的机构依旧缺乏长远的意识和投入。

 

长此以往,服务机构对成果孵化的关键性支撑不足,加之企业对于早期硬科技项目的决策风险顾虑,使得科学家纵有一腔热血也难以科技报国。


共创:孵化要“不吃全鱼”


利不可独。

 

在科研成果从高校走向产业化的全链条上,张晓宇认为,踏踏实实做好属于自己这段的事情,不要贪,这样反倒更容易成功。

 

“并购、营销、生产不是技术转移机构擅长的,就要勇于交接棒,把接力棒交给做PE,做IPO的”,谈及技术转移机构何时退场时,张晓宇这样表示。

 

的确,一个人可以走得很快 但一群人才能走得更远。众人拾柴火焰高是任何一个行业想要行之深远,走向广大的不二法门。

 

作为在中国从事技术转移工作的第一批人,张晓宇也算见证了中国技术转移的发展史,见证了其从之前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求贤若渴”。

 

在和张晓宇的交流中不难发现他处处流露出的家国情怀。振兴中国这话听上去可能离我们很遥远,但是把优质的科研成果转化为产品落地,进而驱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确实是在为中国的日益强盛而付诸努力。

 

他说他想充当一块垫脚石,呼吁大家把更多的科研成果转化为社会的生产力。

 

谈到科研成果转化的未来时,张晓宇说:“大家现在都开始关注成果孵化了,所以我比我的前辈们幸运。但我相信你们90后、00后乃至下一代会有更好的转化机遇和环境,希望你们踩在我的肩膀上,可以走的更高更远”。

注:文中如果涉及企业数据,均由受访者向分析师提供并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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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钰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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